自汪士慎的梅英雪瓣起,逆韶光之流而上,遇倪云林(倪云林一样平常指倪瓒)。云林的天下,已落尽繁花,只余秋之澄明,冬之净静。远山、疏木、寒亭、弱水,没有花痕月影,没有鸟声人迹,乃至连可渡向未知的扁舟也没有,他已断绝了声色和去处。

  他的画之季停顿在这由简至洁、孤而洁、高自洁的一片干净里。他的整个人都是干净的,已至于后人传说他的种种洁癖故事。云林的洁癖,是由内而外的洁癖。所谓癖好,癖从所好而来,由于太痴于洁,执于洁,而形成一种不近人群之态,又因这不近人群,不为凡人所解,自成俊逸。

  

  恨不能生得更早,早到倪云林的年代里去,对他有更多的认知。只能在一些资料里看取他生命的云容雪态。摘录了一部分如下:

  倪云林的祖父为本乡大田主,富甲一方,赀雄乡里。他从小生存极为舒服,无忧无虑,却别有差别平常的生存态度,狷介孤傲,洁身自好,不问政治,不肯管理生产,自称“懒(嬾)瓒”,亦号“倪迂”,常年浸习于诗文诗画之中,和儒家的入世抱负迥异其趣,故而一生末仕。性好洁,服巾日洗数次,屋前后树木也常洗拭。家中藏书数千卷,亲手勘定。

  

  青少年时期的倪云林固然家景富裕,生存优裕,但未染上纨绔子弟习气。家中有一座三层的藏书楼“清閟阁”,内藏经、史、子、集、佛经、道籍千余卷以及历朝书法名画。倪云林逐日在楼上读书作诗赏画。

  “吴王”张士诚之弟张士信,一次差人拿了画绢请他作画,并送了很多款子。倪云林震怒曰:“倪云林不能为王门画师!”并撕绢退钱。不意,一日泛舟太湖,正碰到张士信,被痛打了一顿,倪云林当时却噤口不出一声。过后有人问他,他答道:“一作声便俗”。倪云林曾作一诗以述其怀“白眼视俗物,清言屈时英,富贵乌足道,所思垂令名。”

  

  明初,朱元璋曾召倪云林进京供职,他坚辞不赴。作《题彦真屋》诗云:“只傍净水不染尘”,表现不肯做官。

  倪云林的清閟阁,外人不让进。他尚有一匹白马,由于非常喜好,以是爱护备至。有一次他母亲病了,他当时求葛仙翁来为他母亲看病,但是葛仙翁能人所难,非要他用白马来接。那天恰好下着雨,倪云林是孝子,以是当时只管内心非常不甘心,还是同意了。白马在雨中奔驰,结果弄的是一塌糊涂。好不轻易是接了葛仙翁到了倪家,葛仙翁却说要上清閟阁看看。否则不给看病。倪云林只好同意。这个葛仙翁也是,在清閟阁乱翻一气,到处吐痰。不知道病厥后有没有治好,但是倪云林却是终身不再踏进清閟阁了。

  

  倪云林寄住在邹家的时间,邹老师有个半子叫金宣伯,这天来拜访他。倪云林闻知金宣伯是个读书人,连鞋子也没穿好就出来欢迎。可当见到他语言长相都很粗鲁后,竟然非常愤怒,打了他一巴掌。金宣伯又是内疚又是忿怒,也不见邹老师就走了。邹老师出来后,非常求全谴责他。倪云林说:“金宣伯面貌可憎,言语无味,我把他骂走了!”

  倪云林好饮茶,特制“清泉白石茶”,赵行恕慕名而来,倪用此等好茶来招待他。赵行恕却以为此茶不怎样。倪气愤道:“吾以子为王孙,故出此品,乃略不知风味,真俗物也。”遂与之绝交。

  他暮年潦倒,刚卖了房子,钱放在桌上。来了个朋侪,说穷,他就把全部的钱给谁人朋侪,却忘了本身这个时间也是很必要钱的啊!

  

  倪云林有言“吾作画,逸笔草草,不求形似,聊抒胸中之逸气耳。”云林的逸气安在?在寂寥,水无波兴,林无花发,亭中无人影交杂,无涯无际的荒寒寂寥,淡却色相,全无烟火气,唯荒天迥地,从秋日回到秋日的萧疏高旷,从冬天回到冬天的幽冷深寂。这是他的画中之境,亦是他的心中之执。

  

  徐渭在《书倪元镇画》中题诗“一幅淡烟光,云林笔有霜。峰头横片石,天际渺迷茫。虽赝须金换,如真胜璧藏。扁舟归去景,入画亦茫茫。”他说云林的笔上有霜色,一木一石经他的笔一扫,全都染上幽冷高寒,又讲到,云林的画固然不是“写真”,看上去是一个人间不存在的天下,到哪有那么空到净,净到高逸的天下呢?但是如许的一个纸上天下,却是须金换的贵重。谁人天下不是大家能画得出,后人学云林者众,为何皆不能?由于他们没有云林的那种生命地步。

  

  仿者大概在一笔间有胶着,在浓淡里有媚谄,在弃取里有迷恋,在落笔前有未分明,在收笔时有不坦然。云林境是清清楚楚的分明,疏是与这世上繁管急弦的疏,淡是与这人间装痴作傻的淡,他不醉写,亦不狂涂,他笔笔安静,于是画面干净,滤却风般的流转,抛开雨样的滥醉尘土,向寒枝上听长风,不分东南西北,向空亭里诉由衷,不涉聚散悲欢。

  

  恽南田的花鸟活色生香,但是他最欣赏倪云林的“真寂寥”之境,他说云林的画“真寂寥之境,再着一点便俗。”“千山万山,无一笔是山,千水万水,无一笔是水,有处却是无,无处却是有。”这有处却是无,无处却是有的一句,真谓知己者语。

  在恽南田和倪云林的两个朝代之间,有一个风流才子张岱,张岱自称: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。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。(出自《自为墓志铭》)之后他又在《陶庵梦忆》开篇序中云:“因想余平生,繁华靡丽,过眼皆空。五十年来,总成一梦。”是谓,是繁华处最悲凉。

  倪云林是颠末繁华的,至少是看过繁华的,他只是多看了一眼繁华,看到了繁华背面的那一片寂寥。别人的季候次序是春夏秋冬,云林的季候是冬秋冬,春夏之于他,是过眼的云烟,何其绚然,终是空幻。

  

  看倪云林的画,如恽南田云,同此寂寥无可怎样,却又千丝万缕,从内心升起来,不知所起,不知所终,末了也只想,唯有在这“千年石彼苍苔碧,夕阳溪回树影深。”(云林诗)里,坐到“数日雪消寒已过,一壶花里听春禽。”(云林诗)云林画境,让人从时间和空间上,都感受到无尽的旷朗空灵,从繁华热烈出走,从哗闹美丽逃逸,走向平庸,走向寂寥高逸中的孤光自照,“念天地之悠悠”,不如归去,归去在那因幽冷寂寥而得以保全的干净。

  

  心有莲花,择净水而居,心有明月,择寂寥而行。玉在石中甜睡,云在青山深锁,水在净瓶中无波,人在无人迹处求心的保全安闲。世上有经不起细看的繁华,却有经得起千百回留连的空净苍凉。

  

  倪云林的画中从无人物,只为他目中无“人”。他曾经写到“天地间不见一个好汉,不见一个豪杰。”有人问他,为什么画中无人,他说“天地间安有人在!”这不是他的狷介至极,是他对“人”之一字的执爱至极。他心中必有一个“人”的样子和标准,用这个标准去看众人,哪一个是可入他的画的呢?

  倪云林富贵过,以是他能视财帛为解贫救困的物事而已,不执着于钱。倪云林没有做过官,但是他却不肯入仕,可见倪云林未须要以身去遍试世事,才有一个选择。何以不切身试遍再放弃,由于他的内心已经分明,何必“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”。这就是他的洁癖。不必去逐一亲尝了,他要保全本身身心的干净,尤其要保全本身对“人”字的信奉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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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这个天下上,大概有人终生都过着孤独得如同,如同倪云林笔里的寂寥幽冷生活,不是天下扬弃了他,是他找不到与心田相同等的种种精美,而扬弃了天下。但是,他从来没有放弃本身心中的谁人天下,谁人干净的,符合他的审美的天下,人有人的高贵,物有物的美丽,情有情的诚挚,那样的天下,如果在实际找寻不到,不如就度量在内心吧。就如同,一朵不肯跌落尘土的雪花,只为它有洁癖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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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倪云林所执的干净、人的样子,在他的心中。他不但造了一个画境,他更为本身的生命造了一个不受实际所扰,不为世事所移的心之境,这心之境的珍护就长期的“天心月圆,华枝春满。”于最荒凉境,感受最丰美的内涵人生。倪云林是独行于荒野的,他的笔底也全无蜂舞蝶喧,由于他不必要人看,他要自看。看山看水,看世事变面,看千年的苔碧,看永恒的寂寥,看瞬生瞬灭的痴醉之花,看永生永落的清冷之木叶……

  

  但是倪云林却不孤独。在他之后,有多少人在仿而不得他的画,就有多少人在倾慕他的高格,有多少人在他的疏林里沉缅不去,就有多少魂魄受到冷冽的洗濯。此生,不能逐一亲历的事太多了,但是,只要心内里,有一个,本身所执的天下,且在一起的坎坷里,保持着它的不损不移,已是安慰。只傍净水,不染尘。